现代哲学中，有一个最重要的题目，就是人到底有没有自由意志呢？这个问题牵涉的议题非常多，其中最重要的是，假设人如果没有自由意志的话，那么任何行为，都不是自由选择下的结果。如果做行为的动机不是自己选的，而是被别人逼迫的话，那么不管结果如何，这个行为是不用负责的，因为这是外力逼迫的结果，不是当事人自己愿意做的。如果真是如此的话，那么人类的社会，也等于是崩溃的，因为这个风险，所以历代哲学家都尽一切努力反对唯物论，那种认为自由意志是没有根据的神秘假设。

哲学家提出了各式论证，强调自由意志存在，原因倒不是在大脑中找到自由意志，而是反过来说，没有自由意志就没有道德社会，也因此就不会有政治制度，社会安全与经济契约。因此，在不能没有自由意志的情况下，我们没有选择，必须承认自由意志存在。长期以来，我一直是自由意志存在的捍卫者，所以当2015年11月，特朗普当选美国第45任总统的时候，联邦调查局随即展开“通俄门”的调查，当时我就觉得，以俄国国家力量，想要影响美国总统这么大规模的选举，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。说到俄国的确有操控美国选举的时候，而且有证据，奥巴马总统还下令驱逐了几十名俄国的外交人员，在这个时候，我更觉得奇怪。

民主选举的制度的精神，就是建立在每一个选民的自由意志之上。如果自由意志不存在，那么选举才会有被操控的可能，不过这必须先假设人在投票的时候，这个投票人不是自由的，而他投下的这神圣的一票，也是违反了他的自由意志的结果。我一直以为，这在美国是不可能的，直到脸书的个人资料被剑桥分析公司，用来操作选举为止。现在我深深地觉得，不但2016年美国大选有被操控的可能性，连2016年6月的英国脱欧公民投票，都有可能是操作出来的结果。我甚至认为，伴随着脸书这种社交媒体的出现，许多民粹运动的产生，都是具有连带关系的，其实这极有可能是本世纪最重要的议题，也就是民主往哪里去。

大家还记得耶鲁大学教授福山，那位日裔美国籍的学者提出“历史的终结”吗？他的理论认为，人类历史终将因为发现以及采用民主制度，而找到了以及实现了人类拥有历史的目的。如今这个理论自己却被终结了，原因是人类科技的发展，让历史面对了一个，如何辨别社会媒体中各式消息的真假问题。2016年的《牛津大词典》，在英文字中增加了“后真相”(Post-truth)这个字。这是一个针对网络消息中，散播诉求情感的假消息中所描述的现象。

当时，大家觉得这类消息的出现虽然不真，但因为以情感为主要的诉求，所以有实际的效果。后真相用在社会上，构成了执政的困扰，但用在政治上，大家万万没有想到，后真相竟然可以操纵选举的结果，最令大家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是，操控的结果还非常有效。

这个有效性，说到底是什么，目前还讲不清楚，因为脸书的商业目标是以不断增地加用户，作为与广告商议价的筹码。因为这个目标，所以广告商就把所有目标式的广告，灌输在潜在客户的脑海之中，为了满足这种目标的寻觅，脸书设计的各种攫取个人资料的程序。然后，再以建立好友社群的方式，把扩大后的资料库以更好的价钱，卖给广告商。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商业模式，其中，每一个人都可以说在商言商的话，只是没有想到商业模式的客户寻觅，与政治操作中的选民寻觅，竟然是一个同样的道理。

4月11日、12日，脸书老板扎克伯格，一脸无辜的被美国参众两院的议员不断地质问，他一直非常制式地回答两件事：第一，承认错误；第二，改正错误。这等于是以无辜的态度避开了所有的责任，但扎克伯格有什么责任呢？他必须为泄漏用户咨询而负责，但是他表示，他完全是在商业模式的操作下，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犯了什么过错。换而言之，是商业模式所引发的程序设计，让他因为没有自由意志，而做出这些错误，所以只要他修改这些错误，他本人事实上并没有错误。

直到目前为止，这个讲法好像说服了一些人，但是他却犯了一个哲学错误，就是想要拒绝自由意志的存在。我们说过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因为拒绝自由意志的存在，代价实在是太高了！